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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们是跟着这么大一只黑狗来到这里的?”爸爸比划着大小,因为又担心又生气,他连脖子都急红了,“和家人走散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你们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可是……纨青说只有他家有九重葛,我看见狗身上有这种花,而且它又大又通人性,我们都以为是纨青家训练的工作犬……”我努力的分辩着,当时是冰鳍建议跟着这只突然钻出草丛的大狗走的,现在他却很识相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么狗呢?狗在哪里?” 爸爸大声追问,我正要回答说“就在这里”,可一低头,却发现刚刚乖乖坐在我脚边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看见我四下张望的样子,爸爸更加恼火了:“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狗!纨青去找你们,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不说,你们没出什么事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准备责骂你们,可是为什么要信口胡编呢?”
我明白爸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只是避免在别人家里训斥我们两个说谎罢了,这样的指责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抬起头大喊起来:“就是脖子上带着九重葛花环的狗嘛!”
“令嫒可能看见了村口犬祠里的神像吧……”爸爸的身后响起了带着浓重方言的苍老口音,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衣,形容枯槁的老人慢慢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这位老人可能是纨青的长辈吧,爸爸对他非常客气,但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这座大屋的家长,因为他的眼神有岩石一样的冷静,但却没有岩石一样的威严。这位老人缓缓扫视着我和冰鳍:“你们所说这样的狗,现在是不可能出现的——这片山林中只有我们李家才能用九重葛,因为九重葛花环是咋蛇犬的标志。我们九一村世代以捕蛇为生,狗是捕蛇人的左膀右臂,而只有我们李家训练的咋蛇犬才精通捕捉最金贵的十握蛇的窍门,所以被当作财神供奉在村口,大祭时最先享受香火。不过因为十握蛇在五年前就差不多绝种了,村民们被禁止捕蛇,我们家也不再训练咋蛇犬,别人又绝对不敢在自家狗身上挂这种标志,所以……你们竟然会看见戴九重葛花环的狗,有些……”
即使是我和冰鳍,都能感觉出老人的话语里飘荡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的意味,而爸爸则从眼镜片后向态度暧昧的老人投去了复杂的视线。老人好像什么也没觉察似的,只是从深刻的皱纹里挤出浮于表面的笑容:“这也要怪我们疏于接待,这次我们李家的新任家长第一次主持村里百年一遇的大祭,要应付整个山里,不,整个省里来的客人。你们是纨青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玩吧。但是千万别在山里乱跑,因为我们这儿有老话——山是虺蛇神的禁地。当然这些老规矩我们也不能强求外人遵守,但记住这座山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危险,去不得的。”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冷遇了,老人的话直接的传达着一个意思——你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一瞬间爸爸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便向吞咽鱼刺似的把这尖锐的负面感情给压抑了下去,然而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冰鳍突然开口了:“我们并没有看过犬祠里的雕像。”爸爸低声呵斥让他节制,但我知道冰鳍已经生气了,老人的话,触犯到了他心里一些不愿意妥协的地方。
果然,冰鳍决然的甩动他微带茶色的短发,缓慢但却不能遏止的说:“我们没有见过所谓的神像,也没有在山里乱跑!那只狗带我们走了一条修得很好的山道,还可以听见丛林深处的瀑布声!”
瀑布声吗?我被丝绢般的蝉鸣,和丝绢上点缀的刺绣花朵一样的动人鸟啭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有听到那微弱的水声,但却从山木枝叶间窥看到隐现在漆黑山石和苍翠苔藓间那白丝带般的姿影。就像在远处偷看了隐居于茂林间羞涩的女神一样,我一时间心跳加速——那就是瀑布吧。可以确定,这座山林也好,山林中装饰着九重葛花环的领路犬也好,它们都抱持了博大的善意接纳着我们,然而好像在这山村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纨青的家人,却对我们怀着难以言喻的微妙敌意。
伴随着冰鳍的话音,情感的飓风呼啸着驰骋过老人那丘壑纵横的脸,他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了不成腔调的句子:“瀑布……难道……你们是从……是从神道过来的吗?”
不顾我们诧异的神情,身体异常健朗的老人疾步走下堂屋,向我和冰鳍冲过来。此刻老人脸上笼罩着巨大的张皇阴影,他一把拉起冰鳍的手腕:“你们竟然通过了神道!你们看见了什么?”而此刻屋后突然传来的激烈争执声,使更大的恐惧倾泻在他脸上。“纨青……”老人用近乎仇恨的喉音呼喊晚辈的名字后,拖着冰鳍,转身就向大屋深处冲去。
冰鳍呼痛的声音让我和爸爸回过神来,也慌忙追着老人穿过堂屋,古老的屋宇像隧道一样幽暗,我一下子不能适应突然灌进眼中的绚丽光芒……
像被极为自信的手涂抹出来一样,青天的画布上,暴动般混乱的深绿和绯红间,遽然镶嵌着一道白刃——原来堂屋后面的山势陡然拔地而起,九重葛缠绕着高大的乔木遮蔽了天空,一条白石台阶以让人无法喘息的态势纵贯陡峭的山岩,将人的目光引向极高处,因此山巅石阶尽头,那掩映在斑驳色块中的白石庙宇仿佛扎根天上。就在这台阶中段,纨青正紧抱着什么,拼命躲开另一个人的激烈争夺……
我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庞,只能看见他在凌乱的太阳光斑中泛起顽强红色的黑发,像狮子鬣鬃一样披散着,散布在织满九重葛花纹的枇杷色广袖上衣肩头,系了红色丝绦的白色宽腰带下,橡实色的菱纹罩裙底露出像莲花瓣一样交错的裙裾,浓红色的飘带从腰间延伸下来,漫过藕色的内裙的长摆,像矫捷的燕尾一样曳在洁净的白石阶上……
“这不是杂裾垂髾嘛,魏晋的女装……”爸爸惊讶的低声自语,“竟然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吗?那令对手无法招架的强悍有力的动作,是属于女孩子的吗?
“纹紫,别让他跑了!”老人的方言中混入了纨青艰难的呼喊,“把它交给我吧,纹紫!”
我仰起头,只见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像无数细小金线,织成精巧而华丽的灯罩,而那个衣着古怪的“少女”纹紫,无疑是这灯罩中的炽烈火苗。苍白而纤细的纨青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拼命扭转身躯,想要逃离这危险的束缚和诱惑;而他怀中紧抱的金属器具,偏偏在某个瞬间射出一缕尖针般锐利的反光。像被刺伤一样,纨青竟突然惊叫着松开手。如同阳光从摇曳的树荫间突然照射下来一样,纨青怀中保护的东西,从他和那个“女孩子”交错的指缝间滑脱,坠向我和冰鳍面前。
下意识的,我和冰鳍连忙去接这道沉重的阳光……
金属刮擦碰撞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同时抓住这件坠落物的我和冰鳍,却因为突然抽开绳结那样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倒向一边。我连忙的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那同时具有粗糙和冰冷质感的长型物件,竟是一柄泛着寒冷清光的利剑!
那是最清澈的神圣与洁净,就像沐浴着圆月之光的凛凛坚冰……这是我对这柄剑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后的印象——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道人影就已经冲到我面前,他完全不顾那利刃的锋锐,强行夺取这危险的武器!
我慌忙撒手,刹那间,我看清了那个奋不顾身者的容颜——纨青!一向那么文弱的纨青,竟然爆发出了身躯无法承受的狂暴力量。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老人绝望的呼喊声里,纨青已经紧握着那利剑,穿过黑暗的堂屋飞奔而去。
这一瞬间,我看见那头领我们来到这大屋的黑狗从九重葛花丛中一跃而出,向冰鳍扑了过去,还没等我喊出“小心啊!”,那只装饰着绯红花环的大狗竟像月光穿透潭水一样,毫不停滞的穿过冰鳍的身体,追着纨青,一同消失在建筑物昏暗的阴影里。
我呆呆的注视着前方,捕捉这异像的残影——老人也好,爸爸也好,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只倏忽来去的咋蛇犬,只有冰鳍向我投来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拥有遗传自祖父的,与彼岸相连的耳目的我和冰鳍,确实的感受到来那不可思议之国的预兆……
“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是纨青的同伙吧!假装走失让他单独行动,好溜到一祠偷宝剑……”老人满含恐惧的怒火正统统向我和冰鳍倾泻过来,而年轻却又不失威严的语调却在此刻响起——白石台阶上的“少女”纹紫,发出了少年特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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