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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栩抿唇不语,目光更加冰冷。眼前这个女子真的傻了十几年?怎可能一朝之间就变得如此聪慧机敏不逊于阿妧……
穆辛夷侧头看了看九娘:&ldo;原来燕王殿下不可怕,还挺好玩的。怪不得你会喜欢他。&rdo;她一路听了许多关于他们几个的事。太初每次说到九娘,特别温柔,像轻云像春风像细雨。原来她的太初心里装的不是那个逝去的阿昕,而是这个陪在六郎身边的九娘。见到了,她看得更清楚,这个朝露一样的少女,看太初和苏昉的眼神是水,有柔情有关怀有喜悦和欣慰,可她看着燕王时,眼神是蜜水,闪着晶莹的光。
有些事,只有能做到轻松提起如常面对后,才能真正放下。
众人都一滞,氛围被穆辛夷一句话带歪了,变得怪怪的。苏昉咳了一声,以手握拳抵唇忍笑。陈太初看了一眼九娘,低头拿起几颗荔枝,粗粗的荔枝皮上布满细细的小疙瘩,压在指腹上,肌肤有凹下去的感觉,还能感觉到那粗粝外皮内的多汁软肉。
九娘脸上飞起红晕,抬头看着赵栩柔声道:&ldo;不错。我心悦六哥,此生不移。&rdo;
大树下静悄悄的。赵栩的心咚咚狂跳起来。除了在阮玉郎面前,这是阿妧头一回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坦承爱意,尤其还是在太初的面前。也许阿妧记得他和太初有过的约定,特意坦荡说出口。但是,好吧,赵栩在心底默默将穆辛夷从那要算账的名单里划掉了。
陈太初手中的荔枝壳破了开来,雪白的果肉险些跳了出来,指腹有一丝黏意。他伸手将荔枝放入穆辛夷手中,含笑看了穆辛夷一眼,才对着九娘微笑道:&ldo;六郎待你之心,恐怕三生也不会移。若他敢惹你不高兴,阿妧尽管告诉太初表哥。我不帮亲不帮理,只帮你。&rdo;
赵栩手中纨扇啪啪敲在轮椅扶手上,失笑道:&ldo;太初‐‐当着我的面你就叛变,很不妥吧?&rdo;
九娘笑道:&ldo;怎么不妥?我看极妥。六哥你待如何?&rdo;
苏昉抚掌大笑起来:&ldo;阿妧,记得还有我这个表哥也等着你。不过我猜恐怕会是六郎来诉委屈。一张嘴能气死人的赵六郎好像总被阿妧气得要死,动手嘛,也打不过,万一阿妧碰到磕到了,还要费心思送药。&rdo;
九娘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穆辛夷口中鼓鼓地塞了两颗荔枝肉,眉眼弯弯地嘟囔着:&ldo;太初说你儿时曾被燕王绑得像只小粽子,九娘你可记得把他绑回来,好好大肆行凶快意报仇。&rdo;
众人大笑起来。
赵栩唇边的笑意一凝,刚要将穆辛夷三个字再放回那单子上,脑中却一闪而过自己被阿妧绑在床上任凭她恃美行凶的画面。看在&ldo;行凶&rdo;二字上,算了,不和她计较。他脸上不自觉地笑开了花。
陈元初手中的果核噗噗掷在了赵栩的额头上,没好气地道:&ldo;算你赢,也不用笑得这么得意吧。&rdo;他侧身避过赵栩手中劈来的纨扇,顺势倒在了藤床上,长叹了一声,仰望着星空,忽地开口吟唱起来:&ldo;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rdo;歌声余音袅袅,却再无下文。
入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陈元初短短几句,却有一股断肠柔情掩在金戈铁马之下。众人不由得细细回味着,各生惆怅。他唱的不知道是六郎,还是太初,抑或是他自己。
&ldo;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rdo;穆辛夷朗声接着唱了一段,手掌合着韵敲在藤床上。词句幽怨,她的声音却似九天之外而来,不带烟火气,颇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感觉。
陈太初凝视着穆辛夷,夜色里她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眸子依旧晶莹透亮。她又渡了他一程。他虽然渐渐放下,却仍担心这一段路有些难走,不经意间已在笑声中远去,原来放下也不难。
&ldo;难听‐‐&rdo;陈元初静默了一息,忽地抬起手来,手中的果核掷向穆辛夷的额头。
陈太初一伸手,将那果核捏在指间,轻笑道:&ldo;大哥唱得好,小鱼也唱得好听。就是还缺些好酒配。&rdo;
陈元初一骨碌翻身起来,喊道:&ldo;成墨,快拿十坛酒来,要最好的烧酒‐‐&rdo;
河汉微茫月渐低,风声正在庭院西。后院里时而传出大笑声,时而传出嬉闹声,偶尔还有舞剑的剑光破空之声影。
苏昉喝了一整坛酒,兴致所起,击床高唱道:&ldo;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rdo;
陈元初抱着酒坛上了那颗大槐树,一阵酒雨撒下,没听见意料中的惊呼之声,却听穆辛夷哈哈大笑着喊:&ldo;再来再来,要大雨,泼下来的才好。&rdo;
赵栩赶紧喊:&ldo;阿妧,到我这里来,别被酒淋湿了。&rdo;
九娘笑:&ldo;我没事。&rdo;她忙着去夺苏昉手中的酒,阿昉酒量极浅,儿时就着他爹爹的酒盅抿过一口,就高声唱了半日歌,满院子撒欢跑个不停。
苏昉躲过她的手,又扯着她的袖子喊了一声:&ldo;阿妧‐‐你,你跟我娘说,我‐‐我好了,让她放、放心‐‐&rdo;砰地一声,竟倒在了藤床上,两颊红腾腾,凤眼湿润润,羽睫还努力颤了几下,终于无力地闭了起来,唇边还带着笑。
九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取出帕子轻轻替苏昉擦了擦脸上的汗,将袖子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却摸到他掌心里厚厚一层茧子,和写字写出来的茧子不在一个位置。他从汴京去秦州,又从秦州来河间府,想必这些应该是缰绳磨出来的。可阿昉终于释怀了,才会让她放心吧。
陈太初无奈地将外衫除下,在穆辛夷头上接了一大捧酒:&ldo;大哥快下来,你的伤还没好透。&rdo;却不防穆辛夷两手从下头大力一挥,那捧酒飞溅了陈太初一头一脸。陈太初哭笑不得,七分酒意三分畅快涌上头,一反手将外衫蒙在了穆辛夷头上:&ldo;让你调皮。&rdo;
穆辛夷死死揪住陈太初的衣襟喊了起来:&ldo;啊‐‐别蒙住我‐‐&rdo;
陈太初手中外衫豁然撕裂开,见眼前的大眼湿漉漉的满是惊慌,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揉揉她湿淋淋的发髻:&ldo;不怕不怕,是我不好。&rdo;
&ldo;不,太初最好了,我‐‐&rdo;穆辛夷一句话未说完,当头一道酒泉将两人浇了个透心凉。树上树下的人都笑得不行。
月色不到之处的黑暗角落里,高似的手从刀柄上慢慢松了下来。大概只有在他们面前,赵栩才不再是杀伐决断的六皇子,不再是背负着重担艰难前行的一国摄政亲王。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有他最亲的兄弟,最爱的女子,最好的臣属。阿玞妹子说得没错,他来得及,就这么看着赵栩,守着他。他会替陈素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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