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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着、落着,天上直有着什么落着、落着,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搔痒痒的,把他弄醒了。
睁眼,模模糊糊、迷迷濛濛的,伸了伸四肢,深长的一场睡眠,他想着有无一个好梦……还是看不明白,落着、落着的一片片的、红艳艳的,是花瓣吧,他猜。是在梦里?他又猜。
环顾,周身白茫茫的,一望无际。有些怪异,但不打紧,这样的环境也不错。心情放松,什么地方都是好的。
他想找来妻子,却记不得她该在哪儿,于是他慌了,往这儿走几步又往那儿走几步,怎么走都不对、什么方向也不是。
停住,落着、落着的那些仍落着、落着,他伸出手,接了接,手心上有触感的,却什么都没有。
融化了,他很快地联想,可能因为下方比起上方温度高……他伸手向上,跳着抓着,一回一回,手心里依然什么也没有。
他真想弄清楚那些是什么,手抓不着,只好凝神凝视起来,定在某一个上面。
那一个落着、落着,他的视线也落着、落着,而视线里一片片的、红艳艳的,转换了姿态——浓了起来、团了起来……
一团团的,淹没了所有白茫茫的间隙,满满的,令他感觉正身在一桶红艳艳的液体里,他呼吸了那些却还抓不住那些……他又想起了妻子,却还记不起她该在哪儿,于是他更慌了,欲张口呼喊,没声叫出来,他只是吃喝了那些……
他们边看电视,他想着使他早起的恶梦。电视机放在钉于墙壁的铁架上,他餵她一口饭,然后她仰头将视线移上去,嘴中咀嚼着,见着的画面没能进到脑子里。
他餵她,也餵自己,偶尔抬头望去,看了,马上便忘了。
「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妻子突然问,在他端起的汤匙停在她嘴前。
「下礼拜开完刀再说。」
「用来开刀的那些钱……都是害死人的,我不要用。」
汤匙的前端触到她苍白的唇,闭着,不再张开。
拿起遥控器,他把电视关了。雨声轻易地随着晨风显现出来。睨了一眼飘盪的窗帘,一股味儿令他皱起眉。又开了电视,目光却落到妻子有些抖的手指上。
「我没有杀掉任何人。」
「没有吗?你让他们瘸了残了,他们以后怎么找工作、怎么养活自己还有他们的妻子、孩子!」
他觉得这是一句台词,由电视里传出来的,鏗鏘有力,他不得不思考起来,然而,雨,已浸透了他,他得忘却所有。
「我走了,下午再过来。」
一辆辆车子压过铺于马路上的铁板,不断发出?噹声响,他回忆着离开医院时,妻子对他的道别回应的一个笑容。那笑,他不想解释为不齿,却重重伤了他的心。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干这一票,她不要看见别人死,他更不能看见她死。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她这么说了,他得解释、得证明。生来就穷、没馀钱唸书、只能靠体力挣几个寒酸钱等等的,甚至他说了大哥和朋友对他的情意相挺,他们钦佩他对于她的爱……他说得她不再笑了然后闭上眼。窗外的雨似乎要停了,驀忽又大了起来,大得他唤她、她却不听他的声。是怨了她的冰冷,他还是得来到这里。
雨真的很大,他看着一辆量车子,直到他认得的那一辆,一过,他便发动机车跟着。地下捷运正在动工,地上也受了影响,围篱、铁板,车子驶起来快不了的,他轻易地跟着运钞车。
他们停在大楼的门口,他停在一旁的巷子。检查系在腰间的布袋、拿出放在置物箱的塑胶袋,他走向他们。
一切,是那样地熟练,不需思考,所以他想起了妻子。他真的不喜欢她的不理不睬!
「抢劫!」在他们面前,他从塑胶袋掏出手枪。
枪口比着他们,他们开始逃。
在这之前,他们脸上带着笑且聊着些什么,或许是孩子的话题、或许是妻子的,反正他们很开心、他很恼火。
他们逃进大楼里,他跟着,不知觉地他想像了他们与他们的妻子、孩子一起的画面,相当幸福……咒骂着,不对人地开了三枪,尖叫声四起,他好过了很多,直追手拿着运超袋的那一个。
又是三枪,枪枪击中腿上,当然得倒地。那张痛苦的脸使他笑了起来,又给了一枪。
很轻易地拿到运超袋,他却没立刻走,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静悄悄的,他知道他们是害怕的。
走了,后面依然无声,他又朝向他们,「来追我!来追我!」
当下没人动作,直到他出了大楼,跨上机车。
雨依然很大,消歇不了,淹没了他在车阵中的身影,也淹没了发洩的快感。狂妄之后必然席捲的悲哀使他开始向自己辩驳为何自己如此享受开枪击人的感觉,他却只说得出来:「真的没的选吗?」
伤了人,又怎么能日为自己是对的?为了妻子的医药费而抢劫,他怎么能认为自己是错的?对与错,纠结起来,成了一团火球,却在雨中消殞,好若什么也没了……是有的,丁点儿残骸,只是分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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