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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龙锡沉吟道:“毛文龙据守东江数年,对建虏多有牵制,如鲠在喉,心存顾忌,便是有功,还当以用之为上。皇上英明,辽东若有大事,难以独断,当急报京师,以免皇上生疑。”
袁崇焕深施一礼,感激道:“学生记下了。军情紧急,皇命在身,不敢迟缓,学生想连夜动身,前往宁远。阁老可还有指教?”
“元素要下逐客令了?哈哈哈,皇上既命你不必陛辞,老夫也不敢再逗留了。老夫就在京里等候佳音。”
袁崇焕送钱龙锡出门上轿,命佘义士护送家眷慢行,急到兵部取了火牌,换了轻装便服,将冠服用包袱裹了,又用黄缎绣龙套子将尚方剑装好一起背在身上,打马出京。一路急驰,第三天近午时分便到了山海关行辕,总督王之臣、总兵麻登云率众将迎接拜见,宣旨已毕,袁崇焕并不停留,将督师印信先留在总兵衙门,只背了尚方剑独骑出关,将近黄昏时分来到了宁远城南。
宁远东西南北四方各有春和、永宁、延辉、威远四门,永宁门、威远门非用兵打仗时不开,平日只开春和、延辉两门,这些日子两门也关了,只准商队出入。袁崇焕望着延辉门高大的城楼,故地重游,不由暗自唏嘘,颇多感慨,城上兵丁早已见了,大喊道:“什么人?再往前走,可要射箭了!”
袁崇焕勒马道:“大明钦差出镇行边督师袁崇焕。快将门开了!”
城上兵丁哪里相信,笑道:“哪里有独自一人的钦差?断是假冒的!”
袁崇焕喝道:“宁远兵变,朝廷已知,本部院奉皇命前来。宁远城为我所修,我袁崇焕又回来了,你们如何不放我入城?”
兵丁们听了,不住交头接耳,更觉疑惑,暗自思忖道:“细看面目倒像袁大人,怎么孤身一人?”为首的小校高声问道:“袁大人,既知兵变,怎么你一人入城,难道不怕么?可是身后还有大队的伏兵,等大人赚开城门围剿宁远?”
袁崇焕朗声大笑道:“你们看我身后可有一人?本部院驻守宁远五年,与士卒筑城抗敌,先后大败建酋努尔哈赤、皇太极,出生入死,浴血而战,宁远将士与我情同手足,此次回宁远如回故园,有什么可怕的?兄弟相会,大碗痛饮,把盏尽欢,本部院也不信众兄弟会与我刀兵相见?我未带一兵一卒,单人独骑,众位弟兄却怕了么?”
“袁大人言语豪迈,不减当年。兄弟们信你!”为首的小校不住赞叹,扯起吊桥,开了城门。
袁崇焕抱拳匹马入城,直奔鼓楼。鼓楼前早已无人,只剩下几堆尚未烧烬的木柴,随地散落着,下马一探,木炭已凉多时,一丝热气也无。袁崇焕上马转奔巡抚衙门,但见衙门前冷冷清清,并无一个人影,也不下马,冲到大堂前,高声呼喝道:“范九——范九——,袁崇焕在此。”里面竟阆无一人。袁崇焕心下大惊,正待调转马头出来,却听后面有人问道:“可是袁大人么?”
袁崇焕见后院奔出一个全身戎装的将领,问道:“你是何人?”
“卑职兵备副使郭广。”
“毕自肃何在?”
“卑职已将抚台大人护送去了中左所。”
袁崇焕大怒道:“临阵脱逃,按律当斩。如今兵变未平,主将擅离,却将宁远交与何人?”
“兵饥作乱,真是难以安抚,抚台大人也尽力了。”
“命他前来见我!”
郭广垂泪道:“毕抚台已去了。”
袁崇焕双眼通红,急声道:“他究竟怎样了?”
“他被乱兵拷打了整整一天,身子虚弱至极,心中羞愧更是难以忍耐。到中左所后,即不饮水进食,整整九天,昨夜已然去了。临死前,还命亲兵架着朝南磕了头,连说有负君恩,大叫数声而亡,眼睛却兀自不闭。”
袁崇焕心头大痛,想起当年宁远鏖战,毕自肃也是兵备副使,左右追随,登城督战,用火炮痛击后金兵马,恍如昨日,不料转眼竟人鬼殊途,已成永诀,更觉热血翻滚,咬牙道:“朱梅伤势如何?”
“总兵大人现在后面将养,倒无大碍。”
袁崇焕略略放了心,又问:“那两个贪官何在?”
“苏涵淳、张世荣二人不敢回家,也藏在后院。”
“带了随我走!”袁崇焕换上二品锦鸡补子大红红丝蟒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背了尚方剑,打马直奔大营。
西边的日头将落,余晖散成万道霞光,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城墙民舍一片耀眼的金黄。城区北部,数排的营房错落有致,这便是宁远兵卒的十四个大营。各营周匝都围着巨石大木堞雉,营门放哨的士卒几倍于平时,各持刀剑,虎视眈眈,来回游走。
“袁大人回来了——”郭广飞马大呼。片刻间,各营涌出不少的兵丁,聚集在营门外,纷纷张望。
袁崇焕放马缓行,来到中间的演兵校场,下马缓步走上校场月台,左右巡视,高声道:“宁远十四营的弟兄们,我袁崇焕又回来了。你们之中不少曾与我一同朝夕相处,浴血奋战,当年是何等惨烈艰难,你们没有一人叫苦退后,可如今只为丁点儿的粮饷,竟将毕自肃逼死了,当年的患难情谊何在?报效朝廷的忠心何在?”
“袁大人,我等弟兄没有逼死抚台大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朝廷拖欠粮饷,一些狗官乘机克扣,只知大把地捞银子,哪里管我等死活?何必要替他们卖命?”有人在营门口大喊,不少士卒跟着呼喝,“不给他们卖命!大不了回家,守着老婆孩子也强似在这里吃苦受气。”
袁崇焕道:“方才是哪位兄弟?可否现身面谈?”四下一望,无奈天色已暗,看不清面目。
那人道:“袁大人,教咱现身,是不是抓了砍头,杀鸡给猴看,吓唬人呢?”
袁崇焕一笑,说道:“兄弟莫怕,袁某平生只杀鞑子,不杀手足。听你口音,老家必是在蜀中。四川天府之土,自古富甲海内,兄弟万里辞亲,为国效命,上不能养高堂父母,中不能陪伴娇妻,下不能含饴弄子,所为何来?还不是求取功名,博得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以振家声么?如今不思立功,却受人挑唆,附逆为乱,若不悬崖勒马,功名利禄转眼便成黄粱一梦,空身回家有何颜面去见父母妻子?何况依大明律例,一人为乱祸及九族,你为出一口恶气,竟甘心教家人受你牵连?”众士卒听了默然无语,不知哪个悔恨交加,呜咽出声,顷刻便响成一片。
“我等受罚,那克扣粮饷的狗官便没人管了么?”那人大叫道:“左右是死,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杀了那狗官,吐出胸口的恶气!”
袁崇焕冷冷道:“克扣军粮,按律当斩。此事自有国法王章,不需你们劳心费力。来人!将犯官押来!”郭广亲领兵丁将两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兵丁们早已恨透二人,不由分说,背后狠狠一脚朝二人腿弯处踢下,扑通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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