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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显得如何危急,那么若是所有中国人都不以中国为自豪了呢?国人能以什么为自豪呢:地大物博?如今站在地球上看,我们的地非最大却满目苍夷,物非最博却浪费奢靡。更何况地大物博也无非是上天和祖先的荫德。那么还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它验证了中华民族作为一个生物群落的强势结果。但任何民族和物种在灭亡之前都是没有灭亡过的。祖先为我们积累下的精神遗产,如今我们继承了多少?又毁弃了多少?西洋人都知道孔子老子如何智慧,东洋人都以遵从他们的思维为荣耀,而中国的堂堂大学生走出国门,又有几人能理解他们说的是什么。这些本该塑成民族魂魄的基石,却被当作了学科分工的砖瓦。于是,我们的自豪就如同我们申报的非物质遗产,又有多少只剩下一具空壳。
士之魂——读了书就是“读书人”了吗?
忧国忧民就像是弥漫在北大的传染病,尽管有人抵抗力很强,但感染率还是相当高。患上此症的孩子却自以为加入了黑客帝国里的游击队,拔下后脖颈插着的迷魂网线,就看清了所谓健康人其实都被圈养在营养液咸菜缸里做梦。直到现在我还经常陷入庄周梦蝶的幻境不可自拔。
来到北大,就像被士大夫的魂魄施了魔法,被选中者必须走上这条苦行之路。在千年“士魂”的巨大磁场中,个人的意志无比渺小,由不得你想还是不想。
然而,这个朝代的士大夫可不好当,不但下了野,还被革了命。想要死灰复燃,只能借尸还魂。幸好有个未名湖,午夜时分在此独自静坐,就会发现那是时空转换和能量传接的月光宝盒。
能量场也覆盖了湖边的教室宿舍和图书馆,敏感的神经很容易就被士魂击中。隐藏在北大灿若群星的学林高手中,高大黑壮的萧国亮老师并不起眼。但在社会史的第一堂课中,我就被他击中了。
许秋汉:未名湖是个海洋Ⅲ(3)
“所谓原始社会是一种生存状态,奴隶制是一种人际关系,封建是一种政权架构,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方式。它们根本就不是并列的概念,完全可以重叠在一个时代的社会里。中国的封建时代开始于商周时期,而在秦始皇施行郡县制之后就结束了。所以,你们学过的社会发展史纯粹是胡说八道!你们来到北大,第一件事就是必须把从前的错误逻辑理清楚。不然就没法继续学习,也没法与世界交流。”
这些问题我中学时代就跟老师抬杠,直到这时我才像个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娘。也是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鲁迅先生所言的“治学先治史”是什么意思。我不敢肯定课堂上听到的就是真理本身,但我至少体会到了一丝可以让人如此上瘾的真理的魅力。
战死于汗青夹缝——扯下皇帝的新衣
上个月,我因工作需要参加了一次久违的少先队活动。看着孩子们把那传说中血染的布条系在胸前,高唱着不怕流血牺牲的歌曲,向着血红的旗帜宣誓,要为一个他们不可能理解、他们的老师家长也不再相信的理想奋斗终身——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痛。本来冰雪聪明的一代代孩子,自从挂上了红领巾,他们就被告知,要为一个解释不通的概念流血牺牲。与此同时,誓言这种神圣的仪式,从此也变得一文不值。而我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在未名湖边被幸运地击中,我也一定不会觉得自己的逻辑思维有什么问题。我很担心,经过多少代人之后,中国人聪明智慧的基因会因为逻辑思维的混乱而改变。
上一代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代人默认的前提,但又有谁敢跳出来指摘皇帝的新衣呢?望着向我敬礼的少先队员,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这一刻,我终于明白20年前中学政治老师制止我争辩时眼中的复杂神色。
“我虽年近八十,明知众寡不敌,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这是50年前我们的马寅初校长以《新人口论》诤言获罪时的铮铮誓言。在他之前,有无数宁可杀头也不愿捉刀改笔的历代史官,和冒死直言的历代谏官;在他之后,有至死反对三峡工程的黄万里教授,和千万个敢于在课堂上“胡说八道”的萧国亮老师。来到未名湖边,我才得以在头脑里重新划分了一下,谁是不劳而获的硕鼠,谁是真正的士大夫。
抛开惹来无谓争论的考据,我姑且认为掌握了知识、脱离了体力劳动之人为士,不论是否登上大夫的官方舞台,信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民族精神者方为大丈夫。《论语》里也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于是任重而道远的文士武士们“文死谏,武死战”,中华民族才得以渡过一次又一次危机。士大夫这个群体不光是用来统治劳动人民和传承文化的,也是用来死而后已、死得其所的。然而,就是因为不怕死,所以到现在,货真价实、有骨气的士大夫都死得差不多了。幸好还有一些遗老遗少在北大苟延残喘,死去的英灵也会回到未名湖畔涅槃重生。
诗意的栖居——英雄圣贤就在身边
走出北大的象牙塔,奔波于芸芸众生之间,我才发现被未名湖附体的魂魄如影随形尾大不掉。我往往自以为正常却不时被人当作披着人皮的外星人,一如当初我看到身边冒出诗人的情形。怀念起当初的诗人,他们有的做了著名或无名的学者,有的做了或大或小的商人,有的依然栖居在地下室徘徊于未名湖边。
尽管知道了诗人和士大夫都有活体种群存在,但我并不想把他们之间划上等号。我自始至终认为,诗歌除了文人自娱,还需要被人记住和传颂。迄今为止,除了上文所述,白话文的诗歌我只记住了最大众化的两句:一句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另一句是“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但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两句应该是当代诗人身上士大夫的烙印吧。而当士大夫暂时把天下从肩头放下来之时,也不一定非要写诗。他们可以选择“诗意的栖居”,那应该是可以给随时准备死而后已充电的吧。
许秋汉:未名湖是个海洋Ⅲ(4)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幻世浮生的游戏已经进入21世纪,地球竟然没有毁灭,人类也还继续生存。我这只梦庄周的蝴蝶终于放弃了游山玩水吟风弄月的浪荡生涯,成为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士魂附体的梦醒过来了,还是翻了个身另起一梦。
虽然双脚踏上了实地,但未名湖泛起的涟漪依然不时牵动我貌似粗放的神经。三四年前,广州的孙志刚事件引起了收容遣送制度的违宪审查,这项草菅人命的制度竟然因此被废止了。消息传来:递交违宪审查建议书的三位公民许志永、滕彪、俞江,都是北大的博士毕业生,其中的滕彪居然就是与我同级的法律系同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用知识本身推进社会改良,这是知识分子的本分。”
在滕彪之前,我知道曾有历届北大学子也向国家递交过各种申请书建议书,但就像以生命前途为赌注的行为艺术,他们的谏书和他们的人都如泥牛入海,神秘地消失了。我没有读过滕彪写的诗,今天却忽然发现:与当初的海子一样,他也是从北###律系毕业,再去政法大学教书。但他没有卧轨,却提交了一份能够造福百姓的有效谏书。能有这样的结果,我想这是北大的荣耀,也是中国的荣耀。而我很乐意无限谄媚地四处张扬:我曾有幸跟滕彪一起吃过饭,他还自称是我的歌迷呢!哈哈,这是我的荣耀。
一两年前,听闻孔庆东师兄为北大特招生的语文考试出题:模仿贪官污吏写一篇检查,要求文过饰非推卸责任,反映出贪官污吏的本色。这个消息也让我兴奋了许久。如今,孔师兄在博客上提问,“未名湖是个海洋”是谁说的。尽管网上的朋友们大多回答说是许秋汉,但我知道自己只是写过和唱过“未名湖是个海洋”,最初出自哪儿?我也不敢肯定交给我这个接力棒的人就是它的源头。反正在我大学一年级时,看到了一本纪念北大的散文集——《精神的魅力》,其中有篇文章标题叫做“未名湖是个海洋”,于是把它写在了这首我自己都唱不好的歌里。“这真是一块圣地”,这首歌的第一句,也是这本《精神的魅力》引言的起始句。
很惭愧我没有记住那篇文章作者的名字,不过我想这位前辈不会介意,因为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只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让未名湖水永不干涸,流向四方。
20071209
许秋汉,1991年入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著名校园摇滚歌手。现供职于北京某杂志。
【附1】
未名湖是个海洋
这真是一块圣地,
今天我来到这里。
阳光月光星光灯光在照耀,
她的面孔在欢笑和哭泣。
这真是一块圣地,
梦中我来到这里。
湖水泪水汗水血水在闪烁,
告诉我这里没有游戏。
未名湖是个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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