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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见透特思考得有些久了,所罗门便率先发了话。
“是的,陛下。”透特坦率地说,“在北境,符合您定义的普通人接近六十万,除了最基本的年龄性别之分,他们还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和职业背景,教师,木匠,挤奶工,销售员,培育师等等,恕我难以一言蔽之。”
所罗门发出一声轻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透特微微一笑,露出不多不少的八颗牙齿,“您真是说笑了,读心可不属于我的权柄啊。”
“损害帝国利益,破坏帝国秩序的不止是那些阳奉阴违,尸位素餐的家伙,还有那些因阅历和寿命限制,短视,愚昧,极容易受到唆使的平民。”懒得绕圈子的皇帝直接把话说开了,“在风暴信徒乘着海浪冲向贝克兰德的时候,全国各地都发生了暴动——平民们将污水泼向贵族的家徽,用石头砸向贵族家的窗户,试图将那些纪念功勋的雕塑推倒——锚点的动摇使得我的精神状态一时滑向危险的深渊,如果不是亚当的及时安抚,我恐怕无法以全盛之姿迎战风暴,烈阳和智慧。”
透特沉默了一下,心想在我们这些活了成百上千岁的老妖怪看来,普通人多少都有点毛病,但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撑,我们也会倾颓倒塌,所以与其把他们说得这么无可救药,倒不如把他们往积极的方向引导,他们也会反过来给你创造惊喜。尽管心里不赞同,祂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所以您觉得,这些平民需要为帝国遭受的损失负责?”
“我先前也和不同的人谈过这个问题,他们的观点大都是‘用严刑峻法将非分之想从平民的脑子里榨出去’。”黑皇帝转了转手上的宝石戒指,“但我想听一些不同的意见。”
透特简直想冷笑出声。祂突然很想问一问亲爱的同僚们口中的“非分之想”到底是什么——是一周三十道菜不重样还顿顿有剩的,还是一年到头根本不会穿几次的衣服堆在三十个衣橱里发烂发臭?根据透特自己的情报来看,那些发生暴乱的地区在过去五年时时有天灾人祸发生,而按照某个阿蒙分身更细致的描述:“当贫民试图剥树皮充饥的时候,贵族们还在将吃剩的甜食丢进下水道。”
在贵族的逻辑里,如果吃穿用度被拉到和平民一个等级会令家族蒙羞,所以他们宁愿将那些精致的吃食倒掉,也不会分给饥肠辘辘的平民。
透特在眨眼间想到了很多事,但祂将情绪收敛得很好——毕竟利害关系都计算得很清楚的真神级律师可不是那种会为仁人志士而感动的类型。
“请恕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祂用一贯平和的声音回答道。
“随便聊聊罢了。”黑皇帝半是揶揄半是敲打地说,“难道你跨越纪元的智慧还不足以支撑这一段小小的谈话?”
“我知道您在思考该如何合理地对待平民,但北境和帝国的大部分地区情况不同。”透特和和气气地说,“最大的不同在于,北境没有‘贵族’这个概念。”
在旧时代的游子看来,“贵族”和“平民”这两个词代表的是阶级固化,阶级固化会导致社会的贫富差距越来越明显,上层人总会拥有更多的资源和机会,而下层人却很难寻得出头之日。这种局面轻则压抑社会的创造力——如果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出头之日,普通人便不愿继续奋斗,而那些一出生就握有财富的人则会安于现状,耽溺享乐;重则激起社会动荡,当弱势群体的负面情绪积攒到阈值,他们就会用激进的手段争取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流血牺牲——无论是作为一个还算有点良心的人,还是一个一个看重锚点神,透特都不想让北境走到这一步。
因此,祂极力将“平等”的观念通过信仰渗入到北境的每一个角落,在时常被传颂的圣典里,祂让普通人们知道自己并不卑微,哪怕为自己平凡的职业感到骄傲也没有问题,因为挤出的每一桶牛奶,纺织的每一块布料皆是与生活息息相关之物;也让高位者谨记,自己能走到如今的地步离不开神明的垂爱,离不开清明安定的社会,离不开悉心关爱他的亲朋,更离不开辛勤劳作,产出物质的普通人,所以切不可妄自尊大。
当然,除了谆谆教诲,严刑峻法也是必不可少的,半神犯罪与普通人同罚,有时还会被通报批评,全境皆知。
“一个人之所以高贵,不是因为他从谁人的子宫中落地,也不因为他的血管中流淌着黄金白银,更不因为他身上穿着如何华美的衣袍,而是因为他有着怎样的言行举止,比如他的言语可曾抚慰过受伤的心灵,他的双手可曾扶起过奄奄一息的弱者,他的宝剑可曾指向张牙舞爪的邪魔,他的才智可曾用来为大众谋福祉而非攫取私利……”
黑皇帝抑扬顿挫的念诵声将隐匿贤者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出来,只见这位上司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圣典中总是充斥着优美动听的语句,就像孩童的睡前歌谣。”
“您想说这些句子是哄骗未经世事者的花架子,对吧?”
一贯给人留面子的隐匿贤者难得如此直白,饶是伶牙俐齿如律师也顿了一下,随即也换上了更为坦诚的说辞:“造物主的圣典中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句子,在祂动人的号召下,摆脱奴役的人类也曾如兄弟姐妹般亲热,但安宁的日子过得太久了,那些携手对抗异族的先人早已死去,他们的后辈比起崇高的精神更看重切实的利益,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正是他们攫取利益的方式——贵族们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对我们这个层次的存在来说,执着于证明自身的正当性是很可笑的事情,我更在乎现有的秩序是否稳固,如若这样的言论外传,激发庶民的叛逆情绪,你和诸位臣子的关系,和我的关系将会变得很难堪啊。”所罗门似笑非笑,“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不是吗?”
在这个本该畅游梦乡的时候,许多贵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瑟瑟发抖——灵性直觉告诉他们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了,而天使们的感觉显然要比寻常非凡者敏锐,他们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异动的根源地,那片露天的雕塑区,而作为二十二个途径中最能跑路的学徒,伯特利·亚伯拉罕已经背着手无所顾忌地进去了。
“嗯?这是……”
祂踩到了一块残破的甲片,越看越眼熟,最后想起这甲片来自饥荒骑士身上,祂曾经记录过那一则“神秘再现”,所以有些印象。扫视一周,果然,那些衬托大理石雕塑的丰茂花木都只剩了枯黄的茎干,而那些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塑也没好到哪儿去,“红石榴少女”被拦腰劈成两节,“爱人”的头颅不翼而飞,最凄惨的当属“扬帆起航的水手”,他站在船头眺望大海的身姿看似完好无损,但伯特利从他身边走过时惊起一道气流,他身上便绽出道道裂缝,然后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但伯特利知道,这副惨状已经是那两位收敛过的结果。
不远处,黑皇帝和隐匿贤者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相对而立,察觉到伯特利的到来,透特回眸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祂紫色的眼睛已经盈满了前所未见的疯狂,那是伯特利第一次见到祂这般模样;与此同时,成千上百只幽邃的窥秘之眼也一齐向祂看来,那目光就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把每一面血肉切成薄片然后放在显微镜下观察——饶是自命不凡如“门”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大眼!”一道流焰自远处奔来,梅迪奇落到地上,向来挂着挑衅笑容的脸上难的是一副严峻的神情,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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