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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家式微。一子名蒲,幼聘同里方学福女为室,欲与毕姻而无资。未几,生病没,蒲竭资营葬,家愈穷。桃夭之咏已及瓜期,萍逐之身如同梗断。闺中少女,不堪虚度青春;露外窭人,靡计能牵红幕。方家叠次催亲,实蓄翻覆意,蒲无以应命,不得已而亡去。
一日渡江,失足坠水,正危急间,水面漂来一木,以手接之。浮沉经夜,木停岸侧,得人扶救而上。时维季秋,天寒水冷,身虽幸生,而困顿成疾,不能步履,匍匐入江村,欲觅投止。见一老人启户出,蒲告以故,哀其垂怜。老人掖蒲入耳舍,脱其湿衣,覆之被,与以食物。蒲病增剧,食已不能下咽,乃自言曰:“吾徐蒲必为他乡之鬼!”言际,有老媪过室门,遂问曰:“子徐姓耶?族居何处?”蒲实告之。媪去复来,曰:“徐小峰子与同宗否?”蒲答曰:“先父也。”媪闻之急去。欻尔,前老人捧衣冠至,曰:“请速着,吾家姑娘即出。”曰:“汝姑娘为谁?”曰:“不必问。”衣冠甫毕,有丽人率二婢一媪出,谓蒲曰:“固知恩公之子时运未至,不图困苦如此。”急令婢媪扶蒲行,女后随之。媪曰:“扶客于客舍乎?”女曰:“客舍无人伺候。”媪复曰:“内室乎?”女曰:“可。”未几,入一厅,卧蒲纱帐中。蒲见屋宇华好,陈设芳丽,角枕边有五纹新靴一双。媪急取而掩之,曰:“是物犹置此耶?”蒲知所卧即女榻,心大异。俄顷女入,问蒲胡为到此,缘何得病,蒲历言之。女曰:“勿尤人,缘君命蹇。老母康健否?”曰:“康健。但日用无着,时挂心头。”女曰:“勿虞此。饥乎?”蒲答以不饥。女曰:“岂有连日未食不饥之理!”遂去。少顷,以食物进。蒲本不思食,恐负女意,强食之,不知何物,但觉其味甚甘,顷刻而尽,意犹未足。女曰:“病体宜节食饮,少迟再食可也。”蒲视女,姿貌如仙,略无伦比。曰:“躬蒙鸿恩,俨同再造,愿闻芳名,俟效结草之报。”女曰:“妾母修道江山,惟妾姊妹居此。妾名月仙,水仙则姊名。”蒲曰:“贱恙增重,奈何?”月仙曰:“勿虑。可无药有喜。”未几,又来一丽人,雅丽不减月仙。见蒲愕然曰:“榻上何人?”月仙曰:“徐小峰之公子。”丽人曰:“徐小峰之公子,即宜卧妹榻耶?宵来阿妹得无欲与同榻乎?羞!羞!”言已,负气去。月仙晕红上颊,脉脉不语。蒲问谁何,女曰:“即姊姊水仙。”蒲不胜叹美。及晚,月仙与蒲寝对面榻。蒲曰:“仆与卿有亲故乎?”月曰:“无亲有故。”蒲问之,月曰:“其故非君所及知。”蒲夜梦月仙促其起,导与俱去。未几至一池塘,池不宽广,其水清澈见底。月曰:“浴之,病当愈。”蒲少迟疑,月推坠之。蒲觉其水温暖,体甚舒畅。半刻间,热不可堪,急呼月仙援之,而月仙已渺。少顷,失足坑坎,过涉灭顶,惊醒,汗出如洗,单衾尽湿。女曰:“汗出勿动,动则汗止。”蒲应诺,忖度曰:“渠何以知吾汗?得无所梦有因乎?”少时汗解,病若失。时已昧爽,乞食于女,女急起奉餐,殷勤臻至。及晚,蒲牵女与同寝。女曰:“当尊恙未愈时,应无如许奢望。”蒲曰:“然。然观寝仆之所即卿寝之处,知卿早有意存焉。”女微笑,遂相欢好。
次日,水仙来,言曰:“即午洁治豆觞,奉迓致贺,伏冀辱临。”蒲问何所,答以舟中,蒲喜极。水曰:“此地近江,携手同行,可乎?”既而三人谈笑而往。至江边,见有彩船一只,帐幔维新。既登舟,舟自行如矢。蒲异之。逾时至海,二女跳海中,舟亦入水,蒲大惊。见水立如堵,去舟三四尺,转惊为喜。未几,舟落海底,忽见一大门,如官府。月仙、水仙皆宫装立门外以俟。蒲下船,二女导入。舍宇宏丽,宫殿巍然。蒲曰:“此何所?”水仙曰:“此龙君贰室,暂假以贺新郎。”既而肆筵设席,备极丰盛。忽来美女十八人,各执乐器,分列左右,檀板一击,洋洋盈耳。二女曰:“有乐不可无舞,请献小技以侑酒。”遂并起,对舞席前,态度合乐拍,兰麝溢几席。多时始已。蒲揖谢之曰:“下界鲰生,得闻钧天之奏,三生之幸。请彻乐。”女如命。日已晡,水仙请蒲行,曰:“此处不可久留。”二女送蒲至门外,有草束赤须龙一条,令蒲闭目乘之,戒勿视。蒲知其神异,从之。觉龙飞升,潜扪以手,鳞甲如生。思欲开目以瞻其异,微睁,见所乘实真龙。四顾,云连海气,风带潮声,惊且喜,以为此人生难睹之奇观。忽觉龙降,乃大惧。复闭目,而龙仍坠。及海,觉有人承接,视之,乃月仙,相携立波面,如履平地。女急拔玉簪投海中,俄有舟自水中出。女携蒲乘之,达海岸,舟忽飞腾,下视名山大川,如垤如线。未几,落庭前;甫下,舟已杳,惟玉簪在地。女拾而簪之。水仙自庭中出,曰:“郎君受惊哉?妾以为乘龙之客无他虑,小妹恐有不测,竟果遭此颠险,夫妇之关切何其笃也。”蒲曰:“卿等系何神人,祈明示,以释疑怀。”月曰:“拟以为神,何敢当。要之,妾等实非人。”一日,月与蒲饮于临江楼。蒲见江水浪叠千层,波翻万里,遂述刘定公之言曰:“微禹,吾其鱼乎?”月曰:“君生不辰,求欲如鱼而不可得。”既而蒲醉,击案而歌曰:“嘉肴毕具兮,食无鱼。”月仙不悦,曰:“君何不能忘情于鱼?妾不便食鱼,若明言不便之故,恐君亦不忍食。”
月知蒲时运甚恶,不令出游,惟日以酒棋为乐。水仙偶至,惟姊妹谈笑,不与蒲语。蒲心恨之,因以语月,月曰:“俟妾乘间为君调处之。”一夕,月曰:“妾姊善睡,今忘禬户,君速往,有一夜之交,情意自不能薄。”蒲喜极,起身欲去,月止之曰:“姊卧,身旁常设宝剑以自卫,惧受其伤,当先取来。”蒲取剑交月仙,复往。水仙觉而醒,急取剑,蒲笑曰:“仆早取寄他处。”水仙曰:“阿妹害我。”晨兴尤月仙,愠见于色。月仙曰:“姊忘禮户,他见房门虚掩而为之,于妹何咎?”水仙曰:“取剑之谋,亦渠自筹耶?”月仙不能答。自是水仙与蒲款暱若月仙,但日暮即辞去。一夕蒲诣水仙寝室,则室门坚禬,呼之不应。次夕复然。月仙笑曰:“勿往矣。得意之事,可一不可再。”
一日,月仙姊妹治具与蒲饮,而膳馐盛他日,蒲讶之。水仙曰:“贵诞在即,君忘诸乎?”蒲闻之,触动心怀,不觉蹙额太息。水仙曰:“宜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蒲曰:“非也。计别老母兹已数月,奉养无人,是以忧耳。且仆自幼聘方氏,渠年已过笄,尚无力完婚,是亦憾事。”因言方翁有嫌贫绝婚之意。月仙曰:“既疏定省,理合速返。兹有妾姊妹奉事,方家既嫌贫,可任其择富者嫁之。”蒲不悦曰:“君子之道,造端夫妇,既有成说,岂可改乎?”月仙笑曰:“妾反言以相试,君果以妾言为是,妾亦厌君薄德而为之寒心。君归,舟乎?车乎?”答曰:“乘车劳,乘舟逸,愿舟。”二女皆笑。执烛出,于庭前地下画彩船一只,应用之物堆集其中。时蒲已半酣,二女扶之出,蒲曰:“舟安在?”二女曰:“画于地下。”蒲乘之不疑,方欲请会期,而舟已在空中。俄而至家,落室前,舟即不见。审视堂门已閤,闻母念己而泣,蒲曰:“儿来矣。”母启门见蒲,绨袍维新,反悲为喜。蒲惭无物以奉亲,旋视舟中所载有炉食,大喜,敬捧以献。母曰:“吾不饥。汝出门一月后,柴米将尽,深以为忧。侵晨院中忽有钱米若干,如是者已数次,不然,吾早饿死多日。”蒲曰:“此钱米必是儿所遇仙女所馈。”遂为母细述之。母曰:“汝所遇殆水中仙,且忌鱼,必鱼之精。”蒲曰:“母言是。吾家有何深恩能及鳞族?”母曰:“汝父在日,尝于江边市双鲤放之,或即是乎?”蒲与母感激不胜。因议定花烛佳期,遣人告方。
先是蒲出亡之后,里有土豪丁某,欲聘方女为子妇。方畏丁,因向媒曰:“吾女幼字徐蒲,今蒲贫不能娶,必将退婚,如果退,则惟命是从。”丁闻蒲归,呼蒲至其家,意欲逼令退婚。适丁有他故,不暇理此,令人引蒲于别院闲屋,逻守之。守者曰:“君欲与方家绝婚耶?如不欲,可速逃,迟则性命难保。”蒲大惧,由后门遁。时淡月夕斜,微分路径,约行里许,已到江边。回视追者,号呼而来。忽见岸下有渔船,意欲上船,哀渔人拯救。既上船,船自行孔疾。旋视之,非船,乃一大鼋,仰首而行,但闻水声,袜履俱不湿。蒲心知系月仙遣渠迎接,反惧为喜。多时,忽见岸有双灯不动,若俟客。至灯所,鼋登岸,蒲下,鼋蠢蠢入水去。挑灯人曰:“官人来何迟也?”视之,乃水仙之二婢,大喜,从婢行,月仙姊妹门迎之。至中庭,蒲谢默佑之德,且细述颠末。水仙曰:“妾知之。似此恶棍,勿俾遗种。但渠追君不及,必将泄忿于老母。”蒲惊曰:“且为奈何?”二女曰:“勿虞。”遂饮之酒以释惊。追蒲者,土豪之子率家人为之也。及诸江,则蒲在舟中矣。江边有小舟,因欲驾舟追之。豪子先登,既上,非舟,乃水漂朽板一片。大惊,急欲上岸,而身随木沉,遂溺死。丁某痛子死,欲害蒲母以偿子命,急使人将蒲母延至。丁执杖击之,盛怒之际,手倍重,一击而毙。视之,非蒲母,乃邻媪也。丁某拟抵,然终不知何以伤邻媪也。盖蒲母至丁门时,忽见一幼妇牵之曰:“渠欲害母,勿入。”蒲母见人另扶一媪入。己从妇行,而人莫之见也,大疑。
未几,妇携行云中,俄落巨宅内,闻人言曰:“老母来矣。”见少年男、妇出迓,视之,其男即蒲,大喜。既入庭,二女伏拜起立。母问之,蒲曰:“悉儿媳。实即儿所遇之仙女。”母曰:“登何仙籍?”曰:“媳之履历,母尝忆得,不必细询。”二女争奉甘旨,尽定省。母乐之,遂忘娶妇事。二旬后,水仙曰:“花烛届期。”蒲曰:“知之。诸事未备,奈何?”女曰:“妾从郎君去,一切事妾悉任之。”约明晨奉母同往。蒲喜,禀于母,母曰:“道既云远,往亦不易。”蒲曰:“明晨渠自有妙术。”及夕各寝,醒则已旋归,母不胜惊讶。女洒扫闲室作柜屋,曰:“财物悉置一室,取用便甚。”蒲视之,室中毫无所有,而聘礼等若干,悉取足焉。亲迎日,女曰:“钱物悉备,无妾事,请辞。”忽不见。未几,复回曰:“几误大事。有一巨凶,日时难以前定。君昨初来时所乘船只,尚在庭前地下,如见船出,举家速登,勿恋财物。”言已复杳。蒲归妻后,言及水仙所嘱,妻深以为妄。一日黄昏,忽见庭前船现,大惊,急同家人扶老母上船。有武夫十数人,突自外入,口事谩骂。听其言,悉丁某恶党,势将辱蒲以泄丁忿。蒲方欲温语拊循,忽有声如雷自地中出,甚厉,既而船升地陷,蒲宅基倏成无底深谷,恶党十数人同安水葬矣。 徐蒲举家之乘船飞升也,少顷,至月仙第内。婢媪承迎,不见二女。蒲问之,婢媪曰:“适在此。”蒲意移时必自至,乃终夜无耗,始大疑。晨兴,见闲室若干间,海错盈满,价值无算,大惊。言于母曰:“二女不来矣。”母曰:“何言之?”曰:“观此海物盈室,知其报父德者止矣。”果如蒲言。方母意女亦死于水,不时涕泣。方氏亦虞母挂念,但东西距二百馀里,往返不易,且虑溺人之家缠扰。蒲曰:“设有昨所乘之船,夜去明来,岂不甚便。”言已,船忽出现。蒲大喜,与妻乘船而去。后往来以车马,船不出。
虚白道人曰:父种德而子享,固矣。然亦有能享不能享之分焉。使其不仁不智、无礼无义,报之者纵不忍立视其死,而早心厌之矣。如徐蒲者,得如仙之二女,而不忘媒定之嫡,即此一节观之,洵不以情害义者,虽享格外之福,曰能享。
推仁之恩,受仁之报,汉武帝池鱼衔环不足为异也。马竹吾
市鱼放生,仁也;得妻思嫡,义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蒲生兼有焉。通篇以船字穿插,击首而尾应,击尾而首应,击中而首尾俱应,所谓文家三应法也。盖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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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路案
齐河桥为长清、齐河二邑边界,以桥顶为限。道光乙未岁,桥头死一人;偏西,实在齐河界内。齐邑尹诣验,见尸有刃伤,系属谋财害命,案关重大,遂托反尸验伤,移尸于桥顶之东,曰:“尸在长清界内。”以误报责地保而去。长清役禀于官,兼言移尸之故。长尹遣人请齐尹同赴验视。长尹先到,于尸怀中搜得账单一纸,上载买布若干,使钱若干,极清楚。
未几,齐尹至。长尹请于邻近庙中商酌。长尹谓齐尹曰:“尸在桥西,何为移于桥东?”齐尹曰:“未也。”长尹曰:“行客被杀,必有血迹。今桥西有血迹,桥东尸下无之,非移尸而何?”齐尹不能答。长尹笑曰:“似此案,恐兄无由审究,弟其代之。”时乡人入庙观者甚众,长尹令役闭门,发怒曰:“尔等来此,将盗听官言,为凶手报信耶?”喝令每人杖二十放行。齐尹不知其意,为乡人缓颊。长尹曰:“若然,罚使每人出布半匹,不拘色,五人互保。定于第三日在此交收,违者责不贷。”先将愿出布者,记清姓名里居,约出三十馀名。后者曰:“身等家贫,实无钱买布。”长尹曰:“三人共出布半匹可乎?”佥曰:“可。”约又放出三十馀人。长尹曰:“吾不强人所难,尔等既无钱出布,务各恿怂出布者,早市布于此交纳,勿干重责。”众唯唯而去。长尹约齐尹,届期同来此收布,齐尹应诺,遂归。
至第三日,两尹先后到。出布者各抱布以俟,长尹按次验布。验后,将布仍交其人,问其布或市于某甲,一一注明。验毕,统计其布,市于某甲者过半。尹问某甲何在。盖某甲亦出布之人,众共指之,曰:“即是人。”尹问甲曰:“业布几年矣?”答曰:“初作此生理。”尹曰:“汝所买之布,兰者几何,白者几何,共计几何,汝记之乎?”甲各以数对。尹曰:“非也。殆兰者若干,白者若干,共计若干,恐汝误计。”尹又曰:“汝布都鬻给谁氏?”甲曰:“仅卖于出布者数匹,他未发市。”尹曰:“卖于出布几何,下馀几何,汝知之乎?”甲又各以数对。尹曰:“亦非也。殆卖给出布者若干匹,下馀若干匹耳。”急差役往甲家取布。移时,役取布回。数其布,果与甲所言不对,而与尹言不差。尹笑谓甲曰:“汝自买之布,反不知其数,吾悉知之,汝知其故乎?”答曰:“不知。”齐尹不胜惊讶,问其所以。尹指某甲曰:“此御人之贼,闵不畏死者也。”遂出一账单示齐尹。齐尹曰:“此单何来?”尹曰:“于死者怀中得之。某甲之布与账单之布数目不异,明系甲贪其布而杀其人无疑矣。”某甲闻言,魂飞魄越,遂自招认。供言:“死者系齐河某村人,贩布为业。心利其货,因与交友,挽留住宿,辇布至我家。夜托伴行接他友,至桥顶而杀之,遂掩有其布。众所市之布匹,实是死者之物。”
尹既得正凶,遂谓出布者曰:“汝等之布,既系价买,各人携去。岂真罚汝以肥官囊耶?盖劫夺之物,其售必贱,借汝等市布以征凶身之所在耳。”言已,听各抱布去。复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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