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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粗糙的手,那个温暖的声音,原来,都是你的……
那么,后来,记忆中曾有只坚定粗糙的,立在床头轻轻捻着帕子,笨拙的为我擦去眼泪的手,可也是,你的吗?
想在这里,手心也不觉臊得飞烫,更哪堪又回想起当日病中,自己跟只猫儿似的,将面颊蹭在那只手上反复搓摩的景象,腔子里登时便烧灼了起来,好似点着了一盆旺火,将通身上下烤的无处不是火烧火燎的,一时之间又是急,又是臊,心里明明是羞愧尴尬的,可嘴角却偏是一个劲儿想勾出笑来,越是想用力克制,却越是克制不住,只得用手合住面容,死死埋下头去。
见我这副模样,嬷嬷也忍不住轻声发笑,待了片刻,我只觉嬷嬷起身坐近了一些,取过那只冰绡墨梅的荷包轻轻放在被盖上,小声说道:“还有另一件事,老奴不得不回禀姑娘一声。那一日姑娘病中神志不明,任凭如何呼唤也总不见醒,唯有一双手不住的凭空抓刨,显是想要寻个什么物件儿的模样儿,五娘于是带着织瑞几个翻遍了屋子,找来了姑娘日间常用的各色手绢、戒子、香囊、毽子等等不计其数的东西,一件件给递在手中,却都不是,好容易缀彩想起还有这么一只荷包,忙寻来拿给姑娘,谁知姑娘却只是摸了片刻,便重又丢开手去了,一屋子人皆是没了主意,眼睁睁看着姑娘不住的摸索来摸索去,个个急得满头是汗,却只能干瞪着眼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坠儿机灵,想起姑娘日间常带着的那串龙涎香的手珠还没试过,赶忙七手八脚从妆盒里寻了出来,谁知刚刚递进姑娘手中,就见姑娘长长嘘出口气,仿佛迷途之人在深夜里终是寻见了一盏灯火似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串手珠,转眼之间,便已沉沉睡了过去……”
听嬷嬷的声音在耳旁轻声说道:“当时老奴就想,这串手珠对于姑娘,必是极其要紧极其珍贵的什物,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老奴总要在姑娘入睡之前,拿帕子将这串手珠层层包裹起来,极小心的塞在姑娘枕下,早起的第一件事,也是将这手珠寻出来,待缀彩伺候姑娘梳洗稍毕,别的首饰不提,一定要先带上这串珊瑚手珠,唯恐一个大意,又叫姑娘寻了不见了,那可就,大不好了……”
说到此时,嬷嬷停下话语,抬眼凝视着我,眼里微微盈着笑意,仿佛一点灯火,霎时间将整张面容映照的光华流转,竟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可亲:“姑娘识文断字,自然要比老奴来的通透,只不过眼前这些痴迷纷扰,缠绵悱恻,看似剪不断理还乱,皆只因姑娘身在其中,虽一时还未窥破,然而您自己的一颗心,却已为姑娘,早早作出了决断……”
听着听着,心头腾起的火焰已渐渐平息了下去,脸上的红晕也无声的散去了踪迹,自度量着整个人又慢慢恢复起了平静。然而面儿上虽是恢复了镇定,心里却甚明白,心头的那团火焰却并未就此熄灭,依旧有丛小小的火苗,融融的,烛光似的,暗暗燃烧在了心底,默默的,守着一小嘬儿温暖和光亮,仿佛已在不知不觉中,已把我胸口那颗空荡荡的心,渐渐的化开了冻,催出了暖,平空生出了颗无名的种子,钝钝在心田里蛹动了下去,惹得人心烦意乱,惹得我心绪难平,仿佛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想吐,想喊,却又更想一个人把头深深扎进被子里去,痛快的放声大哭大笑一场,再把心中这份不知名的情愫拆解开来,瞧得个通通透透……
为什么,为什么单是凭着旁人的几句话,我便已如此忘乎所以,失了常态,为什么胸口上一片麻酥酥的,仿佛至今还印着他的抚慰,为什么这早已戴惯了的手珠,已在不知不觉之间,仿佛和我的心长在了一起,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身子的一部分了……
难道说当真如嬷嬷所说的那样儿,其实在我心里早已有了他的影子,只不过是自己刻意强忍住欲念,不肯睁眼去辨个仔细罢了……
不,这又怎么可能,分明不是这样,他是谁,他是真龙天子,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身踞尊位受万众膜拜的天子,而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身陷十丈软红而希翼着归隐山林的小女子,一生只愿得一白头人,从此风雨兼程,痴迷纠缠,陪老做伴……
可是,若不是如此,那又为何只要一想起他来,我胸口那一颗空落落的、听风声呼啸而过的心,便会随着一口气息,登时便结结实实的被吹胀了起来呢,为何竟一下子变得踏实、安全,紧跟着连全身每一处发根毛孔,每一条皮肤纹路,每一点知觉,都仿佛渐渐填满了欢喜、温柔、甜蜜、遐想等等一切的美好呢,那份舒畅和安逸,仿佛不知不觉渗在心血里面,随着脉搏跳跃,直叫人宁可放弃所有,随风冲天去了……
但是,吹胀了的心,也如同一只吹胀了的皮球,脆弱的不堪一击,只要用力一拍,就会爆了,爆成一片片,一条条,零星散乱的,再也缝补不起来了……
想到这儿,手指不觉抚上那只墨梅冰绡的荷包,火烫的身子开始感觉出了一丝凉意,仿佛心湖面上平地刮来一阵料峭北风似的,乍暖过后,更觉霜寒之苦。
我是已被伤透的人了,揣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又怎敢再轻易尝试那份苦涩的甜蜜……
想在这里,不禁抬头望向嬷嬷,眼看着嬷嬷初时还满面笑容,待看清我的神情,不由一愣,继而眉心一动,慢慢散去了笑容,一双眼睛也逐渐淡去了光彩,不言不语的盯视着我,仿佛久已安于无情,却在眉头一蹙之间,泄漏了心底的担忧之意。
眼见嬷嬷为我担忧,我不由心气儿一松,转眼望着窗外满地残菊,悠悠轻声一叹:“嬷嬷的好意,芳儿敢不用心领会,只是这份儿心头上的事儿,不是一声命里注定,就已足够了的……”
此间少年9
听我此言,嬷嬷也微微发了一叹,“老奴此生誓奉佛前,常伴青灯古佛,无缘见证世俗情爱之事,心中也曾每有慨叹,却不知此一遭是幸是孽。如今眼见姑娘这般为情所苦,老奴还是得劝姑娘一句,世事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已一生一灭,所以诸事莫要太过强求,随心而安,随缘而动罢了。”
提步走到床前,轻轻布下了一双绣鞋,见我注视,遂低头轻声说道:“老奴局外之人,姑娘的心意不敢妄加揣测,只不过有一件东西,老奴想请姑娘亲眼过后,再下判断不迟……”
起身来在桌前,取过一盏油灯,拨出灯芯,往蜡台前自引燃了,端过放在床头几案上,又往衣架上挑拣来一件青色的长袍,同样放在床头,想了想,却没有摆下面纱,也没有伺候穿衣,却退后蹲身一参,轻声说道:“老奴请姑娘凭心选择,是随老奴前去求证,又或是不闻不问,安心固守伤痛,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说完垂手侍立一旁,低头不再言声。
我看着眼前的长衣,袖口三道儿蓝底儿白花的绣样儿迎着阳光微微发亮,于流光溢彩间仿佛隐隐流动着一层不真实的光泽似的,看得我不由微微晕眩,连在被子下头紧紧握着的拳头,也跟着轻轻放松了一些,低头看着床前绣鞋,也不知怎么了,竟不自觉一把推开了被子,起步一脚便踏进了绣鞋里面。
一旁嬷嬷赶紧过来搀扶,扶着我坐在床边,小心的将袍子套在我身上,一面细细扣上扣袢儿,一面伸手将袍角的褶皱一一抹平了去,刚要伸手替我挽上发辨,却被我举手轻轻推开了,随手扯过一方丝巾,将一张面孔连同脑后碎发整个儿遮掩起来,在脑后紧紧打了个结,唯独露出一双眼睛,转而看着嬷嬷,轻声说道:“芳儿无礼,请嬷嬷头前引路去吧。”
撑着嬷嬷的肩头晃了几下,强咽下了喉间一口恶心,迎着冷风深深吸进口气,继而猛一发力,一下将身子努力挺拔了起来,一边嬷嬷急忙伸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借力顺势依靠上她的肩头,慢慢散开了步子,由她引着,朝书架边缓缓移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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