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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秒,先消失的不是宿傩的手指,而是观南镜的咒力。他捂着心脏滑跪在地板上,吐出了大口鲜血,很快无法维持住人类的皮囊了,变成了模糊颤抖的一团幽灵似的半透明体。“哎呀,居然在我身边也不行吗,咒力还是不够啊?”羂索表情遗憾,语气里却分明毫无意外:“果然宿傩还是必需品呢。”观南镜低着头说:“你把‘它’给我,就够了。”羂索隔着袈裟捂了捂心口的项链,微微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束缚’哦,原谅哥哥吧。”漏壶依然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并不在意,只是略带狂热地拍了拍手掌,头上噗噗冒热气,好像并不存在的脑浆煮开了似的,向着观南镜迈了两步。他俯身,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和“夏油杰”才学来的,也向他伸出手来,手指短短方方,指甲是漆黑的颜色,和宿傩手指无差的黑色:“不错,真是不错——你的咒力,太棒了,比上一次更让我确信——加入我们吧,观南镜,你会在属于咒灵的世界里,彻底得到新生的。”观南镜没有搭上他的手,化成一团雾钻进了“夏油杰”的衣服里,回到项链中:“别学人类这套,古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很有咒灵的心性嘛!”漏壶仰天大笑。羂索和漏壶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告诉观南镜他见到了两个新的特级咒灵,一个叫花御,一个叫陀艮:“和漏壶是一个品类呢,来自人类对大自然亘古不变的、最深远无力的恐惧……很不错吧?”他一边倒茶一边和观南镜说话,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还很委屈地从家庭小吧台后面探出身来,可怜巴巴地压弱语气说了句:“不想搭理我吗?”别用这个身体说这种话啊……比宿傩手指还恶心。本来想要酝酿情绪写作文就够难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被戳到了雷点似的,观南镜十分粗暴地直接投掷了一把铅笔出去,快准狠地往他的眉心狠击。羂索在极限距离召唤出一只四级咒灵挡下了这一击,但还是被笔尖戳进眉心一分,拔出时流下一道血痕。“好好好,我不打扰你学习了。”他满脸无辜地举手投降。什么啊,夏油杰的记忆里,这招明明对你很管用的。羂索在心里悱恻到了青春期的小孩就是难搞,但随即又生出一种满意:观南镜确实对他死前的人生毫无反应,不是吗?否则不可能和昔日关系亲密的学长朝夕相处,依然毫无迷惘。就仿佛他身上连着的尘世情缘,早已被真的斩断了。真好啊。他愉悦地想。果然只有镜是真正属于我,也唯一属于我的一个。虽然是个因为遭遇意外而变得有点特殊和棘手的微瑕品,但反过来说,不是这点意外的话,现在对方就会像虎杖悠仁一样等待着被使用,不可能被他留在身边了。我真是爱他啊,他有点自得和舒服地赞美了一番自己高尚的情操。宿傩是必需品,那悠仁就是必然的牺牲品了。第二天上学,在班级门口被虎杖扑了个满怀,贴住了对方热乎乎的脸颊时,观南镜想到这个既定事实,顿在了原地没有推开他。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难过,因为他和咒灵差不多,而咒灵们会恐惧,会痛苦,会愤怒,会憎恨,却唯独没有怜悯这种感情。他并不怜悯虎杖,也没有打算拯救他的命运,和刽子手们没有本质区别,是隔岸观火的伥鬼。在他混沌的记忆,毫无来处,也不知存在有何意义的生命中——如果他这样也算是活着的话——他只想要上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上学,反正就想上,好像一个带着执念无法往生的幽魂。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他都漠不关心。但是他却还是花了更多时间在虎杖悠仁身上。佛学部课后活动的时间比较自由,他就经常陪着虎杖去参加他那个明显是混日子蹭学分骗经费买零食的三流灵异社团,然后和他一起去看望他爷爷。春越发深了,白昼一日一日地长,树满头大汗,叶片盖得密密麻麻,世界上最茂密的绿色头发。望着外面这片浓浓的树荫,爷爷忽然闹着要吃橘子,虎杖悠仁一边抱怨老头子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东西啊,一边还是嘟哝着但是能在嘴唇上沾沾味道也是好的,于是拜托观南镜先陪一会儿,他自己冲出门去。观南镜慢条斯理地继续削水果,体态端庄漂亮,在这儿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依然是心平气和、纹丝不动的平整。纤细莹白的指尖按着刀,动作轻柔到几乎没有声音。他们继续说着欢乐的校园生活,然后在某个瞬间空气忽然陷入粘稠的寂静。“孩子。”老人家衰老疲倦的声音,像把日历忽然翻到了十月一样,走完了漫长的夏,只剩蝉鸣虚弱的尾声:“你……真的是人类吗?”他的视线虚动着,但大概凝在观南镜的下巴上。唇心下。……之前,他还看不到的。观南镜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睛来看着床上老人的眼睛,浑浊和清澈同时在其中流动,他转动刀锋——向内安全地放到了床头柜上的盘子里。然后俯身握住了老人家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有点虚弱的,不是很快速热烈的,和虎杖悠仁拥抱他时的那颗仿佛能震破胸膛的健康心脏完全没法比,但确实是震动着,维系着他的这具躯壳。咒力核心在一直运转,模拟着心脏的跳动,让他无论何时都不会露馅。从中不断蔓延出的咒力,变成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是人类哦,爷爷。”观南镜看着对方的眼睛:“妖魔鬼怪是不需要心脏的,不是吗?”对方闭上了眼睛:“我分不清。”“我分不清,我护不住我的孩子了,护不住……”两行热泪从他浑浊的眼角流下,他开始嗫嚅着说胡话。虎杖悠仁跑了三条街才买到满意的甜橘子回来时,老头已经睡了过去,观南镜转告他说他又不想吃了,急得虎杖悠仁在屋里原地跳得差点没头撞到天花板。今天有点太迟了,他要和观南镜一起离开回家,临走前他在橘子篮里写歪歪扭扭的纸条,拜托护士长查房时候不要扔掉,明天自己来伺候爷爷稍微舔个味道就好。翻完这一页,他本能举着笔,想要给爷爷也写小纸条,无非是“哼臭老头等着我明天来一定要和你吵架”——可对方这个星期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于是提笔,只按下一道漫长的线,隔在纸的中间。他一手揉头发,一手揉纸团,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难得一同回去,不过完全是两个方向的车,不同路,他们只一如既往地一起走到站台,和平时虎杖悠仁把观南镜送到这里来时并无区别。但现在离天黑就还早着呢,观南镜踩在光影分界线里,和虎杖悠仁道别,说明天不能见面了。虎杖问他为什么?是社团有什么事吗?观南镜说不是,是我的朋友要来看我。“那个传说中的男美女幼驯染?”虎杖情不自禁地问,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对不起,我听信谣言还这么失礼地当真问出口了,真是太没礼貌了。”“没关系。”观南镜冲着他笑了一下。虎杖悠仁发誓这应该是他们认识第一天以外,观南镜唯一一次笑。他看得呆愣在原地,感觉仿佛是一整个春天,又仿佛只是几个脚步间,对方就已经和他挥手说着再见,进入车站顶棚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中,迈入了去对面站台的楼梯。观南镜要搭乘的车准点到了,一秒都不差,到得如此不巧,风掀动他额前柔软的刘海,短暂地停泊就呼啸而去。在飞速移动的金属车厢折射阳光带来的炫影消逝前,虎杖感觉对方站在站台另一边看着自己,像是旅客在出发前最后一次眷恋的回头。但是他再眨眨眼时,那道纤长漂亮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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